從港口遠眺,可以望見我租的小屋,這點令我大感訝異。那塊地的所有人是個農夫,名叫克里斯提安.艾吉森,他曾在我們往來的書信中談及房子的外觀,說是一棟屋頂鋪有鮮綠色草皮的石砌農舍,就坐落在村子外的山坡上,靠近卡薩森林邊緣。這是一處荒蕪的僻境,從色彩鮮豔、參差錯落的房舍,到生氣盎然的海濱植物,再到潛行於峰巒間的冰川,每個細節都如此鮮明而孤絕,宛若用絲線繡成的一樣,我覺得自己好像連山洞裡有幾隻烏鴉都數得出來。
我和影子踏上碼頭,船員一見到牠便紛紛走避。牠的外表真的很容易讓人誤會。雖然牠體型龐大,毛色黑得像瀝青,還有一口森森白牙和熊掌般的狗掌,但實際上,這隻老獵犬瞎了一隻眼睛,而且除了散步外,對其他運動完全提不起勁,遑論撕咬那些粗魯船員的喉嚨。也許我應該把影子留在倫敦托哥哥照顧,但我捨不得,因為只要我不在,牠就會情緒低落,變得很沮喪。
我拖著沉重的行李箱離開碼頭,穿過村莊。村子裡只有兩三個人,大家可能都在田裡或漁船上工作吧。他們用一種「住在世界邊緣的農村村民望著陌生外來客」的眼神盯著我,沒有一個人伸出援手。影子走在我旁邊,略帶好奇地瞥了他們一眼,他們才別開目光。
我見過比拉芬斯維克更鄉下的地方。我的職業帶我走遍歐洲和俄羅斯,前往大大小小的村落,踏入環境惡劣或景色優美的荒野,我很習慣簡陋的居所與淳樸的民風,之前去安達魯西亞時還睡在農民用來存放乳酪的小棚屋裡,但我從未到過這麼遙遠的北國。寒風挾著初雪的氣味,揪扯我的斗篷和圍巾。我費力拉著行李箱緩步前進,花了點時間,不過我這個人什麼沒有,毅力最多。
村莊周圍的景觀逐漸過渡成野地,但不是我熟悉的那種草木井然的山坡,而是遍布塊狀火山岩,上頭爬滿雜蕪的苔蘚。大海將薄霧一波波送往岸邊,讓人更加眼花撩亂。
我行至村莊邊緣,找到通往小屋的山徑。那條路曲折蜿蜒,地勢非常陡峭,小屋則位於山腰凹處,看起來搖搖欲墜。從村子走到那裡大約十分鐘路程,但這十分鐘必須一直爬坡。我整個人汗流浹背,上氣不接下氣,好不容易來到小屋門口,沒想到門不僅沒上鎖,還根本沒有鎖。我推開門,發現裡面有隻綿羊。
那隻綿羊嘴裡嚼著東西,盯著我看了一會兒。我很有禮貌地扶著門,讓門開著,牠才悠哉悠哉地離開,去跟其他同伴會合。影子噴出一聲不耐的鼻息,沒有動作。我們在劍橋郊外的鄉間漫步時常看到綿羊,上了年紀的影子總是很紳士地望著羊群,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。
不知道為什麼,室內感覺比室外還冷。屋裡的擺設跟我想的一樣簡單:堅實又令人安心的岩牆,空氣中飄著一股我猜是海鸚糞便的氣味,也可能是剛才那隻綿羊的傑作;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,上面積了一層厚厚的灰;屋子後方有個小廚房,牆上掛著幾支鍋具,同樣落滿灰塵;壁爐旁有張非常老舊的扶手椅,散發出陣陣霉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