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麼植物呢?一個字都沒提。經文不僅將植物界視為不如動物界,還對前者視而不見。植物得聽天由命,也許不是遭洪水毀滅,就是隨其餘無生命之物殘存下來。植物如此無關緊要,一點值得關注的理由也沒有。
然而,前引章節內含的矛盾馬上就清楚可見。我們繼續往下讀,第一個矛盾就會變得很明顯。大雨停了幾天後,方舟逐漸靠向陸地。挪亞派出一隻鴿子去查探並回報情況,是不是有哪裡的土地乾了?附近有沒有高於水面的地方?這些地方能不能住人?鴿子叼回一枝橄欖枝,顯示有些土地重新浮出水面,生物又能在這上頭活下去了。挪亞從而明白(就算沒明說),沒有植物,地球上就不會有生命。
他很快就證實了鴿子帶回的訊息。又過沒多久,方舟停靠在亞拉臘山上。挪亞這大家長下了船,放出動物,還向上帝獻祭致謝。而在完成使命後,他接下來做了什麼事呢?答案是,他栽種了一座葡萄園。可是,故事沒在別處提到葡萄,最初種下的葡萄種子又是哪裡來的?想來,挪亞察覺到葡萄種子大有用處,便在上帝降下洪水前帶上船,卻沒意識到葡萄也是生物。
就這樣,在讀者幾乎不知不覺間,《聖經》故事透露出植物並非生物的觀念。固然在〈創世記〉裡,橄欖樹與葡萄藤這兩種植物與「再生」及「生命」的重要性連繫在一起,但普遍而論,植物界的活力並未獲得認可。
基督教、伊斯蘭教、猶太教等亞伯拉罕三教(Abrahamic religions)都隱隱不把植物視為生物,而實質畫歸為無生命的物體。例如,伊斯蘭藝術為了顧及不可描繪阿拉或任何生物的禁令,便熱中於呈現植物與花朵,從而開展出特有花紋風格。就算未坦率言明,這種做法顯示了伊斯蘭教信徒相信植物並非生物,否則描摹植物理該嚴禁。其實,《可蘭經》並無明文禁止描畫動物。這道禁令是「聖訓」(the hadith)傳下來的。聖訓記載了先知穆罕默德(Mohammad)言行,是詮解伊斯蘭律法的基礎,而禁令的依據是萬物來自阿拉(伊斯蘭教並無「上帝」〔God〕之稱),萬物即是阿拉—此中所指顯然不包括植物。
人類與植物的關係是徹徹底底地矛盾。舉例來說,奠基於《舊約聖經》的猶太教並不允許教眾無端摧毀樹木,而且還慶祝樹木新年(the new years of trees,Tu Bishvat)。矛盾之處在於,人類一方面切身體會到少了植物便無法生存,另一方面卻又不願承認植物在地球上所扮演的角色。
誠然,並非所有信仰體系都和植物界維持這樣的關係。美國原住民和其他原生民族就認定植物的神聖不可侵犯無從否認。可是,若說某些信仰尊奉植物(或者說,一部分植物),別的信仰卻走到痛恨、甚至妖魔化植物的地步。比如說,在宗教審判(the Inquisition)的年代,人們認為遭控施行巫術的女性在藥劑裡用了大蒜、香芹和茴香,便把這些植物和女巫一同受審!即便在今天,植物若有改變人類感知的功效,就會遭逢另一套待遇,有的全然遭禁(人要怎麼取締植物?話說回來,人能取締動物嗎?),有的受到管制,還有的則成了聖物,由巫師於部落儀式使用。